车靠在路边停下,我下车,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目的大门外的那道身影。
瘦削的中年人,脸上显出些许疲态,穿着薄衬衫,外套搭在肩上。他若有所思地站在人行道上的行道树下,手里捻着一支点着的香烟。
是我认识的人。
高队,是我的顶头上司,也算是我的师父。他会在这里倒不奇怪,作为市里的老骨干,他肯定会被抽调到那个案子的专案组里的。这个老烟枪抽烟的时候非常不喜欢待在狭小的房间里,所以很少去吸烟室,彻夜工作的时候就经常像这样跑到外边来抽一支。
我全然没想到他今天在这里值夜班。
还没进去就这么碰上了熟人,我没做好心理准备,一时竟打起了退堂鼓,想在他注意到我之前掉头离开。
该死,怎么能这么窝囊?要报告的话他不正是最合适的人吗?如果连他都不敢打招呼,我来这里是干什么的?
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遍,硬着头皮走过去朝他搭话:“高队。”
高队听到声音瞥了我一眼,习惯性地应了声:“哦,小伍啊。”然后继续沉浸在思考当中。
两秒钟后他才猛的反应过来,瞪大眼睛朝我看来:“诶?你怎么在这里?”
“我……”我张了张口,却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。
来这里之前我想了好几次该怎么说明情况,哪怕是要掺一点假话,把那些离奇的地方略过,也必须把我被袭击的事情说出来。我被袭击的现场几乎没留下痕迹,对方也并非完全冲着财物,有明显的蓄谋报复的倾向,而且持枪的歹徒也并不多见。不管怎么看,袭击我的就是犯下那桩案子的那伙人的可能性很高。
那伙人还在这座城市里活动,这件事必须报告给专案组。
但见到人的现在,我却感觉好像有一股汹涌的浪潮在脑子里翻涌起来,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那套说辞都像沙堡一样被冲刷得一干二净。
看着我踌躇的样子,高队突然叹了口气:“是这样啊,我就该想到你还在挂心这个案子。”
我感到一阵错愕,还没来得及接话,他又继续说了下去:“但是小伍啊,你也看到了。”他用手中的烟头朝后面指了指,“这案子,现在是支队接手了,几个部门都有人被抽调过来,我也在里面,刘局担任组长,上级非常重视。你可以放心,这案子一定会很快搞定的。”
我听出了他的意思,这个案子现在已经被归到市支队管的重案里去了,不是我一个被停职的“闲杂人等”该关心的事情。
这些,我早就知道了。
高队并没看出我的想法,兀自讲下去:“而且你也知道,那档子事之后……”他犹豫了一下,压低了声音,“有不少人,对你有些意见。别人可能不会说,但刘局……你那时候也看到了,发了那么大的火。我已经帮你说了很多话了,但这终归啊,还是得等案子破了才有回旋的余地。今天他也在,你还是先回去吧。”
一周前的记忆在我脑中复苏,我想起了那张愤怒的脸,还像刀剑一样气势汹汹地朝我挥舞的手指,暴风骤雨般的斥责落在我头上。
“高队,我来不是为了这个事情……”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,努力地看着他的眼睛说话,“我是有情况要和你说……”
“老高!”就在这个时候,从大门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呼唤,**了我们的对话。
我们应声看去,对方穿过大门走了过来:“你在这儿啊,在和谁说话呢?”
借着路灯的光线看清来人的瞬间,我感觉脑袋嗡地一声,一旁的高队小声地嘟囔了声“坏了”。
这次专案组的组长,市公安局的刘副局长朝我们走近过来。
距离拉近几步后,他显然是看清了藏在树荫底下的我的脸,脚步突然加快,国字脸上的那对眉毛一下子收紧,锐利的目光像飞刀似的戳过来,让我下意识地想躲闪。
刘局走到我们跟前,一言不发地盯着我。
我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他的意思:你怎么会在这里?
他最后并没有问我,而是转向高队:“他怎么会在这里?”
他说的时候用手指朝我点了点,整张脸都是绷着的。
高队朝我瞥了一眼,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。
“小伍他是……有些事情要和我聊。”他回答得很模糊,毕竟我根本还没来得及说完我的来意。
“聊什么?和案子有关?”刘局的声音高了起来,“整个组现在为一点线索头都忙晕了,查到的东西是能和外人说吗?”
他特意加重了外人两个字。
“咱都熬到这么点儿了,就别这么急火了吧。”高队抬手劝道,“把嘴把严我当然懂,他也明白分寸的。”
“他明白?”刘局完全没有缓和的意思,“他明白分寸能捅出那种篓子?”
“话不能这么说啊,小伍他当时也是想抓住犯人嘛。”高队替我辩解,但谁都能听出他的声音没有什么底气。
“犯人谁不想抓住,啊?他去追,他追着了吗?”
“至少不是……把劫走的那批金条追回来了吗?”
“东西追回来了,但篓子也捅出来了啊!你自己说说看,是人重要还是东西重要!再怎么想抓人也要考虑到周边群众的安全!我们办事,谁都知道要谨慎谨慎再谨慎,他倒好,撞到案子就擅自行动,直接开车去撞劫匪的车子,当自己是在演电影吗?”
“哎你也知道的,那帮子王八蛋计划得周密,逃得也快。你看几个月前他们犯的那两出,都没被抓住,这不是都要联合调查了,能追回东西也算是万幸。”
“说到联合这事我就一肚子气,三地三起案子,谁都没抓住,就我们抓出了事,上头的压力全集中在我们这里!这篓子是追回一点东西兜得住的?整个局子的脸都被丢尽了,我他妈去那边开会,都抬不起头来!”刘局吼完,长出一口气,像是要把淤积在胸膛里的愤懑吐出来,“老高我知道,你看重你徒弟,他是破了不少案子,但这种事能功过相抵吗?他捅出的事情,你告诉我能怎么挽回?他的处分都还没决定,还想戴罪立功?谁还敢把事情交给他?”
讲到最后一句,他瞪向了我。
我垂着眼睛,从头到尾不敢说话,刘局看上去是在和高队争论,但我清楚他的这番怒吼,实际上全都是朝我说的,内容和一周前训斥我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。
高队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了,沉默着把烟送到嘴里吸了一大口,烟几乎燃下去一半。
刘局索性就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我,对着我晃了晃手指:“居功自傲,任性妄为!你知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吗……”
“哎刘局——”高队突然脸色大变,抬起了手,似乎是想制止他说下去。
但气头上的刘局根本没能注意到,他对着我,把剩下的话吼了出来:“她到现在没醒过来,说不定要变成植物人!就算醒了也铁定是截瘫,小娃娃一辈子都毁了你知不知道!”
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炸雷一样在我的脑壳里响起,我触电似地抬起头,周围的一切都开始绕着我旋转起来,越来越快,最后眼前变得一片苍白。
苍白之中闪现出了我前天做过的那场噩梦。
眼前的手死死地抓着方向盘,视野中所有的一切都在震荡,我开的车把另一辆车抵在路边的栏杆上,两辆车都在飞驰,像是一面奔跑一面撕咬的两头野狼,金属碰撞和玻璃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。
一个突然出现的弯道,让被抵住的那辆车找到了从困斗挣脱出去的机会,它加速逃跑,一头冲向不远处的人行道。
人行道上有个小女孩,脸被车灯照得惨白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才逐渐缓过神来。
眼前的高队在叹气,不停地对着刘局使眼色。
刘局还是绷着脸,只是有些不自在地偏开了一下视线,他又看向高队,撇开了话题:“我回办公室,快交班了,你也赶紧回来吧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高队点头。
刘局没多看我一眼,干脆地转身,走回大门里去了。
我像块木桩似地站在原地,高队在我身旁,手夹着即将燃尽的香烟。
他犹豫了好久,试探性地提起话茬:“刘局刚刚说的那些啊……”
“我其实已经知道了。”我轻声打断他。
“你知道了?”
“那一天,我跟阿正打听过。”
“全跟你说了?”
“只是告诉我情况蛮严重,具体的没说。”
“这样啊……”
又是一阵无言。
高队先开了口:“这事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,我觉得,大概讲什么也没什么用吧。”
我没回答。
他说的对,再怎么宽慰我也没用了,我犯下的错误都是不可挽回的,它会像钢印一样打在我身上,我逃脱不掉了。
“但我还是希望你至少,先挨住自己这一关。”他伸出手放在我的肩膀上。
我稍稍转过头,高队正用我认识他以来最严厉的眼神盯着我的眼睛,仿佛要直通我的心底。
“你最近都没好好休息吧,脸色难看得跟死人一样。”他拍了拍我的肩膀,“放心吧,案子有我们呢。你,还是回去吧。先去好好休息,其他的都以后再说。人要先自己站住了,才有机会说别的。”
他说完把香烟摁在树干上碾灭,朝大门走去。快走到的时候他停下,回头朝依旧站在原地的我看一眼,抬起手慢慢地挥动两下,然后走进了支队大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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